第十章
这一天终于来到了。在一个美好的春天里,康伟业飞到了北京,赴他千里之外的幽会,生平第一次令他神往,令他激动,令他产生甜蜜慌乱的幽会。四十出头的人竟然像一个控制不住自己的十八少年,毛头毛脑,老是发笑。康伟业酸楚地告诉自己:这就对了。他从前错过与失去的东西到底还是被他找回来了。自登上飞机舷梯的那一刻起,康伟业把世俗的一切都留在了地面:他的存款、公司、生意、家庭、亲人、电传、电话、约见、商谈、机遇以及贺汉儒随时都可能告知的喜讯:他的十万美金已经进入他在香港的帐号。这笔生意做成了!不久前,消息传来,他还是那么地欣喜若狂,不需要本钱的生意,一笔就赚了一百万,这当然是一件天大的好事!但是现在,康伟业已经把所有这一切,构成他身家性命的一切完全地卸下了。就他妈的卸下一次又如何?地球不照样转动吗?他不再是老总,不再是儿子,不再是丈夫和父亲,他只是一个大情人。康伟业以大情人的轻松姿态猫头进入机舱的时侯,他觉得他进入了一个时间通道,他将在一个叫做一个小时四十分钟的时间隧道里穿过,到达那端的地名人们叫它北京,而对于他,这地名叫做伊甸园。这是康伟业此生此世永远不会忘怀的一段时间。他没有了一丝一毫的人世间的烦恼,整个人完全沉浸在美好的希望与憧憬之中。
他脚底下的云是那么洁白,云层上的天空是那么湛蓝,飞机平稳地飞翔在他只有希望与憧憬而没有别的杂物的精神世界里。空姐贤惠的笑脸和蓝色条纹衬衣还有白围裙的绣花荷叶边,是这个精神世界存在的证明;还有他面前小桌板上的一杯热咖啡,将永不消失地在他的记忆中升起袅袅轻雾。滚滚红尘,悲惨世界,幸福还是有的。林珠在机场的出口处等着康伟业。康伟业坠人情网的眼睛已经看不清林珠的服饰,只看见她像一粒金子在黄沙中闪闪发光。林珠把她的食指在唇边按了一下轻轻地吹向康伟业,康伟业觉得他真的是直接步入了伊甸园。长城饭店预楼的一个带套间的标准客房等待着他们。房间是康伟业通过国际旅行社订房网络预定的。这家旅行社代办他们美国公司在全球的旅行业务,不仅可以事先预定好所要的房间,而且饭店还会给予至少九折的优惠房价。康伟业只需到总服务台办理一下简单的手续,房间就是他的了。方便到林珠在总台的免费糖果盘里拿起一颗水果糖,刚刚剥下糖纸,把糖九-九-藏-书-网她的嗓音与平日工作时候的完全不一样了,是与音乐美酒绿叶烛光四季鲜果十分相谐的嗓音,是从柔弱润滑的粘膜里头直接发出的声音,是性感的声音,康伟业一听就心跳。康伟业说:“再说一遍。”林珠说:“Yes。”康伟业说:“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女人会有另一种嗓音。”林珠说:“只要她真的有爱。”康伟业说:“走!回房间去。”回到房间,饭店已经开过夜床了。雪白的被子掀起了一角,枕边放着一只馨香的红玫瑰。林珠说要与康伟业做一个游戏,她蒙住康伟业的眼睛,把他牵到卫生间。房间的音乐响了,是萨克斯独奏,声音并不十分的低,却是十分的遥远,千转百回,百回千转地从天边逶迤而来。一下子充满了康伟业的整个空间,不由康伟业不感动。他说:“真好 !你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吗?”林珠说:“这支曲子叫做《为你等待》,我想下一支大概是《快乐的生活》,再往下不是《婚礼曲》就是《艾尔叔叔》,这是凯丽·金的一组抒情的浪漫萨克斯,非常好,你喜欢萨克斯吗?”康伟业说:“喜欢。”康伟业不敢多说这个话题。他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什么萨克斯不萨克斯,他没有听说过林珠熟悉得像亲戚一样的凯丽·金,他想此人一定是一个著名的萨克斯演奏家。幸亏康伟业就蒙住了眼睛,不然他的眼睛就会没有地方躲藏,他在林珠面前感到了一些羞惭,从小餐厅的用餐到萨克斯独奏,他觉得自己有点像一个乡巴佬。林珠好像与感应相通,她体贴地说:“你不要害羞,要放松,放松;我爱你,喜欢你的一切一切,你要丢开所有的束缚和杂念,与我在一起。”林珠说着开始脱康伟业的衣服,康伟业下意识地挡住林珠的手接着又放了,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。林珠说:“你怎么又腼腆得像一个童男子了?”
康伟业的眼睛露出来了,映人他眼帘的是这样的一幅画面:浴池里是一池温暖的清波,水面上飘着玫瑰花的花瓣,裸体的林珠仰卧在浴池里,她涂着大红指甲油的手指和脚趾用花瓣戏弄着自己的身体,妖冶得惊心动魄。康伟业结过婚又有什么用处?不说没有见过这般阵势,就连想也不敢去想。他的老婆段莉娜年轻的时候你要让她这么着,她不早把你流氓长流氓短地骂得狗血喷头了?或者哭肿着眼睛偷偷去找你的领导谈话了。康伟业心里头百感交集,感慨万千。他的腿终于跨进了浴池。康伟业不再一味蛮干了。他们嬉戏浴池,相互体贴。他们文雅地而又细致地用餐。他们在深夜去大街上散步,肩贴着肩,无声地往前走。他们在房间只穿一件衬衣,光着脚,听音乐,喝洋酒。林珠时而把头发高高地束起来,时而披散着,变化多端,引人入胜。当午后透明的阳光斜照窗纱的时候,康伟业让林珠的裸体在逆光和侧光中缓缓转动,林珠匀称的小巧的身体美丽得无以复加。康伟业想起了他十五岁的忧伤,想起了戴晓蕾,想起了戴晓蕾优美的身体曲线灼在他灵魂里的烙印。他不由自主地给林珠讲起了他与戴晓蕾的故事,这是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过的隐私。他把结在心里的疮疤向林珠敞开,林珠用她的身体语言抚平了他的创伤。康伟业再一次辛酸而又高兴地想:这就对了。他终于把错过与失去的东西找回来了。正当康伟业林珠情浓似火的时候,时间到了,一个星期已经过去了。他们活活地是生离死别一般,林珠哭了,康伟业也流泪了。他们紧紧地拥在一起,涕泪交流。林珠早就为康伟业准备了一件礼物,是一根紫红丝线的项链,前面有一枚鸡心型的玉坠子。她把它套在康伟业的脖子上然后系上了他的衬衣领子,她说:“没有别的意思,图个吉祥而已,愿你逢凶化吉,玉碎瓦全。”林珠的言外之意自然是咱们不谈婚嫁,不谈责任,不讨承诺,只是珍惜这一番恩爱就是了。林珠越是这么善解人意,康伟业越是难过。加上他至少还懂得按道理应该是男人送女人礼物的,可他竟然忘记了这个茬。现在受了女人的礼物,他再临时去买礼物回送,显然就不合适了。康伟业觉得自己欠林珠太多大多人情了。他只会一再地说:“林珠,我对不起你。林珠,我真的是太对不起你了。”林珠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,只是拿手捂康伟业的嘴,最后林珠伤心得无法送康伟业去机场。她吃了几片安定,康伟业坐在床边抚摸着她的胳膊、额头和脸蛋,让她进入睡眠。林珠睡熟之后,康伟业凝视了她一刻,然后写了一张纸条放在她的枕边。康伟业写道:宝贝,我会永远爱你。